當代兵團2018年11月（上）總第348期

■泐俚

這是被稱作“死亡之海”的塔克拉瑪干大沙漠。平靜時黃沙彌漫，戈壁茫茫；狂躁時塵暴滾滾，遮天蔽日。

這是世界上唯一建在沙漠里的大學。柳蔭環繞，鳥語花香，樓宇錯落，書聲瑯瑯。

這不是海市蜃樓，這是兵團人在大漠瀚海造就的教育奇跡，是屯墾戍邊偉業的豐碑！

時光倒回到上個世紀五十年代，依如這干涸的沙漠，獲得解放自由的新疆各族人民迫切需要文化雨露的滋潤。

懷揣著對新疆文化教育事業的牽掛，懷揣著對屯墾戍邊千秋偉業的戰略前瞻，王震將軍來到塔里木河畔、來到塔克拉瑪干沙漠邊沿的阿拉爾，親自為南疆人民熱切憧憬中的大學選定校址。

由此，塔里木大學像沙漠里的胡楊，落種、扎根、發芽、挺起脊梁，把中華文化和現代科技的種子撒向天山南北、撒向天涯！

沙漠里建大學，經歷了太多的苦難。但再苦再難，難不住從井岡山走來的兵團人！

沒有辦學經驗，但兵團的隊伍里有的是從延安抗大走來的決策者、領導者，他們有的是辦抗大式大學的智慧。

沒有辦學條件，但兵團的隊伍里有的是從南泥灣走來的創業者、建設者，他們有的是艱苦創業的無窮創造力！

半個世紀風雨，半個世紀櫛風披塵，半個世紀用抗大精神辦大學，半個世紀用兵團精神育人才。

從胡楊樹下的那塊小黑板，到今天LED大講堂；

從回蕩著抗大校歌的那片胡楊林，到今天書聲瑯瑯的美麗校園；

從掛著馬燈的地窩子，到今天鱗次櫛比的現代樓宇；

從十幾個穿著軍裝的園丁，到今天的桃李芬芳；

……

不屈的兵團人憑著對祖國的熱愛，憑著一代代的艱苦奮斗，憑著滿足新疆各族人民教育渴望的使命擔當，憑著永不止步的開拓進取，譜寫出新中國高等教育史上一頁瑰麗而奇特的壯美篇章！

——題記

公元一千九百五十八年仲夏的一個日子，塔克拉瑪干沙漠破天荒地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……

一隊輕騎在蜿蜒的塔里木河畔揚鞭飛馳。

輕騎奔上一座沙山，為首的一位將軍揮動馬鞭，畫出一個蒼勁而鏗鏘的圓：“這里，就在這里，就在這里給南疆人民建一所大學！”

這里就是今天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的阿拉爾，這支輕騎就是從南泥灣走來的兵團人，這位將軍就是威名赫赫的王震。

“新疆人民需要文化教育。我們已經在北疆建起了烏魯木齊八一農學院、石河子農學院、石河子衛生學院，在全疆建起了100多所中小學。現在，你們就是要為南疆人民建設好這所大學！”王震將軍下定了鐵的決心和不容遲疑的命令！

時不我待。就在這年的10月15日，在這個亙古荒漠里，在這個被稱作阿拉爾的地方，在早到的第一場風雪中，塔里木大學（時稱塔里木河農業大學）鏟起了第一鍬奠基的土。時任國家農墾部部長的王震成為第一任校長。

建大學難，在世界第二大沙漠建大學何其難！

大學剛挖出第一個容身的地窩子，首批大學生就來報到了。與其說是來報到的大學生，不如說是來半工半讀的建工隊。

晚上，馬燈和黑板掛在胡楊樹上，學生坐在沙地上，書本放在膝蓋上，胡楊林成為上課的地方。

白天，左肩背著書包，右肩抗著砍土曼（維吾爾族農民使用的一種用于挖掘、鋤地的農具），邊學習邊開荒，沙漠成為寬敞的課堂。

校舍自己蓋，糧食自己種，教具自己做。挖地窩子以為房，紅柳野麻編成床，土坯壘成講臺，石灰做成粉筆，汽油桶改成火爐，墨水瓶制作成煤油燈……抗大精神、南泥灣精神，燃燒著師生們艱苦而激情的歲月！

有多少個夜晚，新來的師生在胡楊林間迷路了，全校師生提著馬燈傾巢而出，漆黑的大漠里到處是星星點點的燈火…

有多少次沙塵暴來襲，掛在胡楊樹上的黑板吹掉了，手里的書本吹跑了，亮著的馬燈吹滅了，柔弱的女生抱著老師嚶嚶啼哭……

有多少雙青春的肩膀，由于營養不良再也不堪重負而跌倒在工地上…

在這片茫茫的大漠，如果不是每天裊裊升起的炊煙，如果沒有晨曦中沙梁上傳來的讀書聲，你根本無法想象這里竟然坐落著一所大學。1966年9月14日，《人民日報》發表了“今日抗大”的文章，介紹了這所抗大式的學校，國人這才知道，在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里竟然有一所大學。

精神帶來創造和奇跡，精神也感天慟地。塔里木大學的壯舉引來了世人的關注，也引來了大江南北獻身祖國邊疆的熱血青年。

大學創建初期，全校只有19名教師、500多名學生。而如今，各個門類的教授老師已達千人，在校學生超萬名。

高臺起于壘土，江河匯于滴水。半個世紀櫛風沐雨，半個世紀汗水澆灌，半個世紀生生不息，塔里木大學像一棵茁壯的胡楊，在兵團人的汗水、淚水和血水里出落得儀態萬方。

從創建伊始的塔里木河農業大學，到改革開放初期的塔里木農墾大學，再到今天的塔里木大學，這所從胡楊林里走來的大學，每天都在悄然地發生著變化：胡楊樹下的小黑板，變成了多媒體的大屏幕；掛著馬燈的地窩子，變成了鱗次櫛比的現代樓宇；架在戈壁石頭上的鐵鍋，變成了南北風味的大餐廳；亙古荒涼的沙窩窩，變成了書聲瑯瑯的“象牙塔”……

時光流逝，歲月不怠，塔里木的堿蓬草綠了又紅，紅了又綠。一代代創業者老了，一批批繼承者來了；一茬茬學生學成加入了屯墾戍邊的行列，一隊隊軍墾戰士的兒女又成為品學兼優的莘莘學子；一群群來自大江南北的青年畢業留在了新疆，一波波五湖四海的青年又走進塔大的校門。

然而，無論歲月怎么變，無論環境怎么變，無論物質條件怎么變，塔大人骨子里傳承的抗大因子、南泥灣精神卻依如大漠里的胡楊，在塔克拉瑪干這片亙古的沙漠里深深扎根、枝繁葉茂，并同一代又一代兵團人一起鑄成了以“熱愛祖國，無私奉獻，艱苦創業，開拓進取”為主要內涵的兵團精神！

在這里，熱愛祖國的精神化作獻身邊疆、扎根沙漠的定力。

2002年12月，張利莉在日本東京大學完成學業。校方挽留她說：“塔克拉瑪干，太可怕了！您還是留下吧。”張利莉輕聲說：“我是帶著塔大師生的囑托，帶著我的祖國的寄托來這里學習的，我的國家需要我，塔克拉瑪干沙漠再荒涼那也是我的大學，那里有我的學生，我得回去！”

2004年的9月10日，北京人民大會堂張燈結彩，胡錦濤總書記親切接見張利莉，接見這位來自西部沙漠里的全國模范教師。

依如張利莉一樣，為了汲取知識的營養，一個個赴內地、赴海外求學的教師，但當實現了汲取知識的夙愿，就義無反顧地回來，回到祖國來，回到新疆來，回到這所沙漠里的大學來。只因為，祖國有我的根脈，新疆有我的寄托，塔克拉瑪干有我的事業；只因為塔里木大學有我的學生，有我難以割舍的牽掛；只因為、只因為綠葉對根的思念……

在這里，無私奉獻的精神化作春蠶的品格。

大家一定品嘗過汁多味美的庫爾勒香梨吧。閆春雨教授就是一位資深的梨子專家。1961年，閆春雨從牡丹江來到塔大，從此，他與香梨結下了一生的情緣。為了全身心投入教學，他把一對兒女寄養在親戚家里；為了研發香梨新品種，他15個春秋堅守在梨園里；為了觀察香梨開花坐果全過程，他通宵達旦守候在梨樹下。精神感動上蒼，1988年那個金色的秋天，他的早熟梨新品種新梨7號在天山南北結出黃澄澄的碩果。然而，當年風華正茂的閆春雨卻已滿頭銀絲、步履蹣跚……

春蠶到死絲方盡，蠟炬成灰淚始干！

在塔大，閆春雨這樣的教授并非個例：蘋果教授、梨子教授、麥子教授、棉花教授、羊教授、馬教授、播種機教授、收割機教授……他們來自岳麓山下、西子湖畔、沃土中原、黃埔江邊，來時，都是風華正茂的年紀，而如今，他們都已兩鬢斑白。

然而，精神是不朽的，他們的這種精神始終激勵著一代又一代風華正茂的后來人。

在這里，艱苦創業的精神化作沙漠里辦大學的執著。

上個世紀90年代，有一位不愿公開姓名的老教授去上海參加學術交流。舉辦方安排了周到的接待，同時又印發了大量珍貴的學術資料。老教授找到辦會方，說明自己來自塔里木大學，提出能不能不享受接待而把學術資料多給上幾份的要求。老教授的要求感動了所有的人，辦會方最大限度地滿足了他的要求。然而，返程時，老教授的行李超重了。兩難之下，他毅然把上海家人為他準備的特產和保健品全都扔在了候機大廳里，而珍貴的學術資料一份也沒有落下。

一滴水可以折射太陽的光輝。這位默默無聞的老教授，只是六十年來幾代塔大園丁中的一個再樸實不過的縮影。

在塔克拉瑪干沙漠，由于常起沙塵暴，人們每天要多吃幾兩土；由于鹽堿、干旱和沙漠，種活一棵樹的難度不亞于養活一個孩子；由于地處偏遠，無論建設還是生活都要增加成倍的成本……但是，在塔大，精神總能贏得挑戰，辦法總會多于困難！經年累月，血汗凝成了這里的每一片瓦礫，每一棵樹，每一寸道路，每一塊試驗田，每一門學科，每一個學院，甚至每一片陰涼……

在這里，開拓進取的精神化作與時俱進、辦最好大學的信念。

有人說：“在塔克拉瑪干這個‘死亡之海’，活著就是奇跡。”有人說：“能夠留在塔里木大學，就是奉獻。”還有人說：“在塔克拉瑪干這個沙漠里的大學，守成就是業績。”

然而，半個多世紀，這所沙漠里的大學從來沒有停歇前行的腳步，總是一天天在長大。

創建初期，塔大還只是一所純粹卻并不涵蓋全農科的大學，但卻有著且踐行著引領新疆乃至共和國現代農業的夢想。而篳路藍縷半個世紀，無論黃沙漫漫，無論艱難困苦，無論歲月流逝、風云變幻，她從來沒有忘卻服務新疆各族人民的拳拳初心。

從“地窩子大學”，到洋溢著先進文化和信息化氣息的重點學府；從單一的農業學科，到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全面發展；從所有大學都常見的基礎性學科，到許多大學所沒有的特色學科；從面向國家發展創建的熱門專業學院，到著眼新疆區情開辦的本土特需專業學院……風雨兼程半個世紀，塔大始終秉持著為國家昌盛辦大學、為西部開發辦大學、為新疆發展辦大學、為各族人民幸福生活辦大學的不懈追求。

也是在這里，王震將軍“為新疆人民建大學”的囑托鑄成了塔里木大學“立足南疆，面向兵團，服務新疆”的辦學理念。塔里木大學被新疆各族人民稱之為“我們新疆人自己的大學”。

在這里，作為一所兵團人創辦的新疆本土大學，少數民族師生的比例高于全國任何一所高校。

在這里，各族學生不分民族，全部實行混合居住、混合編班、混合編桌、混合授課，同桌的他、她，有可能是維吾爾族、哈薩克族、俄羅斯族、布依族，也可能是烏孜別克族、達斡爾族，或者是中華民族大家庭中56個民族的任何一位學子。

在這里，各族優秀文化在中華文化大花園里競向綻放。課堂之上、宿舍同窗，你幫我學習國家通用語言，我跟你學習少數民族語言，各族師生因語言的互學互助，因各族優秀傳統文化的互鑒共賞，因學業生活的互助友愛，結下血濃于水的同窗情誼，也在各族師生心靈深處厚植下各美其美、美人之美、美美與共、天下大同的中華文化根脈。

在這里，經年累月活躍著20多支面向全新疆的科技服務專家團隊。他們、她們上高原、穿沙漠、走牧場、進村莊、趟農田、訪車間，麥田、果園、牲畜棚圈、老鄉庭院，處處有他們的身影。時間長了，來的人多了，少數民族鄉親記不住他們的名字，干脆叫他們“羊醫生”“牛博士”“棉花教授”“拖拉機專家”……

半個世紀春去秋來，幾代人薪火相傳。抗大精神、南泥灣精神、兵團精神，培育了德藝雙馨的教師團隊，也哺育了千千萬萬獻身新疆、獻身屯墾戍邊事業的莘莘學子。

可愛的學子們，在大學，他們既接受知識的雨露，也接受精神的哺育；畢業了，他們“到兵團去、到南疆去、到基層去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”，他們成為最適應新疆水土、最能扎根邊疆、最受各族人民歡迎的大學生。

有這樣一組數字：建校至今，塔大培養了數萬名大學生，這些塔大學子，90.69%留在了新疆，72.6％成家立業在新疆南疆。在兵團南疆四個師的各級農業、科技部門主要領導中，塔大的畢業生達到90%；在兵團農牧團場的科技及管理骨干隊伍中，70%是塔大畢業生……

抗大不朽，胡楊不老，桃李芬芳，塔大正年輕！<D:\2018年\2018.11上\2018.11上正文\當.tif>

（2010年暮秋·烏魯木齊）